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静静的海

        那年秋天,二哥走了,当家人在海边把他捞起时,他一身湿漉的中山装,那是他曾给自己置办的最贵重的行头。那一年,我还在上小学,那天放学回家,母亲黯然地说:你二哥走了。我说去哪了?母亲说在海上。我说噢,跟谁去的?母亲拭了一下眼角,一个人去的,瞒了大家。我终于明白母亲的意思了。脑子里便全是二哥的影子。
        二舅有三个儿子。二哥个子最高,很像二舅,相貌也像。二舅家里穷,他多年前得了肝病,没钱医治,一直吃着草根煎熬的药。他整日躺在床上或门口的躺椅上,高大的身子缩着,面黄肌瘦,说话的声音低低的。
        二哥初中毕业就不读书了。其实二哥书读得很好。他也写得一手好字,他有一支心爱的钢笔,有时候,他就坐在靠窗的大桌上,仿着字帖写字。他走的时候,那枝钢笔就别在他的上衣口袋里。毕业那年暑假,二哥在饭桌上说,我不读书了。二舅当时就躺在门口,微侧过头来问,不读书,你干吗?二哥说我会养活自己的。二舅没话说了。舅妈在边上抹着眼泪。二哥找来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板,在门口的院子里敲了一个方方的木箱,上面一侧开了一个掀门。我当时就在他的边上,他看着我说,冰箱做好了。他找了一条破棉絮在里面仔仔细细地铺平了,把手从掀门里伸进去,在里面摸了一阵,高兴地说很不错。他把木箱安在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上,那车子旧很了,重磅。他用旧橡皮车胎固定住,靠在院子的墙角里,拍拍手,对着二舅说,爹,你放心吧。
       二哥开始在镇上卖冰棍。记得当时只有一种糖水冰棍,从批发部里拿来2-3分一根,他骑着自行车到处叫卖,5分一根。他那时个子挺高,却长得很瘦,骑在高高的车上,像一根晾衣竿。他走村穿巷,去得最多的是海边,那里有一个当时最大的船厂,是他的主要零售点。夏日炎炎,那些干得快冒出火的工人们,看到二哥来了也很高兴,大喊着,小伙子,快拿上来。二哥便背着冰箱一口气跑上高高的船板,递冰棍拿汗水粘湿的硬币或毛角。卖得差不多的时候,他便在海边逗留。他坐在海塘上,望着远方,潮来潮往,还有孤立的小山。有时一坐很长时间,我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些什么,船厂里的工人们也不知道。
二哥的柜子里有一抽屉的硬币和毛角,他过些日子会整理一次,分门别类,用长条纸一叠叠地扎好,到镇上的银行兑换成大的票子,有时也和母亲兑,因为母亲当时在镇上的菜场卖菜,找钱需要零头。听母亲说,那个暑假,二哥赚了一个工人一月的工钱,交给了舅妈,舅妈说,你也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,去镇上做一套吧,二哥推脱了很久,后来还是去了,做了那套中山装。剩下的钱给二舅买了一些药,还有一些就补贴家用了。
        秋天来了,冰棍不能卖了。他去船厂找老板,说想找份事做,老板看他高高瘦瘦的个子,笑笑说不行的,你干不了,在这里干要蛮力的。老板说完不再理会他了。二哥慢慢地走出来。二哥看着偌大的船厂,地上到处乱七八糟的,一些烂铁边角没人收拾,他突然很兴奋地跑回去说,老板,我给你收拾场地吧,我不要工钱,只给我你们不要的烂铁就行了。老板看着二哥稚嫩却坚定的脸,想了想,点点头走了。
他每天去船厂给工人们打下手,顺便把边脚料捡在一起,到了晚上用自行车驮回家,每天能捡的不多,过几天积得有一些份量了,便用小板车拉到镇里的破烂收购站里。他用换来的钱,给二舅买了药。空闲的时候,二哥就坐在海边,望着远方。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,那些工人们也不知道。
        二舅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,人显得更加消瘦。一年开春的一个凌晨,二舅闭上了眼。我在他的灵堂前坐了一夜,舅妈搂着我的时候,我哇哇大哭。二哥没有哭,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,安静地跪着。我不知道,他生命的天空是不是缺失了一个角落,那个角落是不是致命的。
        两年后的那个秋天,深秋了,海风吹在身上,有点冷。二哥也走了。那天的事,我不在现场,是我放学后,母亲告诉我说,你二哥走了。那个凌晨,家人发现二哥的床上是空的,大家很担心,便开始出去找。大家找遍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。天亮的时候,就在船厂的海边,家人找到了他。他静静地浮在那里,穿着那件中山装。众人拖他上来,他面目安详,好像睡着了一般。很奇怪,他的肚里挤不出一点海水。
        那年秋天,那个清晨,海是静静的,二哥像一叶小舟,静静地泊在海边。(姚崎锋)